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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拉卡:投棋布子谋战后

国研院 时间: 2017-04-10 作者: 谷宁 责编: 龚婷

 

拉卡市,叙利亚北部拉卡省首府,位于幼发拉底河东北岸,西距战事初平的阿勒颇仅160公里之遥。这个面积约为1962平方公里,人口22万左右的全国第六大城市,曾是著名的文化古城与旅游胜地,但在2014年沦为所谓“伊斯兰国”的首都;而今,则是多股反恐力量军事打击的焦点。当然,让全世界目光聚而难散的,更是“打恐”背后大国博弈牵动的地区甚至国际格局走势。

一、临战:三股力量投棋布子

简言之,能深度影响拉卡一役的军事力量,可粗略分为三股。其一,已将拉卡三面合围的“叙利亚民主军”。其受到以美国为首的打击“伊斯兰国”国际反恐联盟支持,主力是库尔德武装“人民保卫军”(YPG)。去年11月6日,叙利亚民主军誓师开启“幼发拉底河之怒”行动,之后在拉卡北、东、西三面外围逐地域拔除“伊斯兰国”势力。今年三月以来,在美国空袭、地面炮火支援以及军事参谋指导下,包围圈合拢速度加快。夺占塔布卡空军基地后,美国更用直升机运输500余名民主军战士至幼发拉底河南岸,切断阿勒颇至拉卡公路,以阻隔西面政府军势力的可能干预。“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叙利亚民主军正等待拉卡城主攻阶段的开启。

其二,土耳其军队及其支持的反对派武装“叙利亚自由军”。2016年8月24日,土耳其部队进入叙利亚,展开“幼发拉底河之盾”行动。此举名为打击“伊斯兰国”,实则主要是为防止库族势力将叙利亚东北部和阿勒颇省西北部的控制区连成一片,获得在土南部独立建国的“领土”基础。3月29日,土总理耶尔德勒姆宣布军事行动已经胜利,土已帮助叙利亚自由军获得2015平方公里安全区。该区自土叙边境向南至战略要地巴卜镇,西起阿扎兹地区,东达阿勒颇城东北70公里处的曼比季。此前,土总统埃尔多安曾放言愿参与拉卡之战,但其兵锋所指实则对叙利亚民主军侧后方形成持续威胁与牵制。为防双方在曼比季的摩擦演变为激烈冲突,俄罗斯开始对土施压,美国更增派装甲部队,于前线强行隔开土、库军队。

其三,受到俄罗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党武装支持的“叙利亚政府军”。去年底,旷日持久的阿勒颇战役以政府军的胜利告终,标志着叙利亚内战进入重要转折点。至此,大马士革、哈马、霍姆斯和阿勒颇等叙重要城市尽在政府军掌控,而反对派虽仍控制着国内大片土地,但军事颓势一时难以逆转。战局易势也成为今年阿斯塔纳和谈与日内瓦谈判得以开展并持续的重要条件。目前,政府军前锋已推进到幼发拉底河西畔,最前沿距拉卡不过100公里;但要想继续向东机动,不仅受美制约,更困于自身力量不济。由于代尔祖尔尚未解围,帕尔米拉和阿勒颇也依旧强敌环伺,巩固胜果、充实补给、伺机而动,似乎是叙利亚政府军更好的选择。

总之,这三股力量在地图上犬牙交错式分布,既有合作“打恐”可能,又彼此制约、防范。当前,拉卡合围基本完成,摩苏尔战役趋近尾声,美国向叙利亚再增兵1000人——这些迹象表明,发动拉卡主攻的临界点或已到来。如何打、怎么占,不仅取决于当前各派军事力量及其布局情况,更决定了战损消耗、占领区块和未来谈判桌上的筹码。美国及其支持的叙利亚民主军无疑将担纲进攻主角,抢占反恐胜果,但未来的苦战和身后的对手,都让其不得不小心提防。

二、暗战:地缘博弈错综复杂

政治决定军事,战争是政治博弈的延续。叙利亚混乱多变的战局,具有代理人战争的典型特点,反映出各派势力博弈的激烈与胶着。分层厘清这些博弈的来龙去脉,有利于更清晰地看出拉卡一战的性质和走向。

首先,顶层矛盾需美、俄协调。这是两国全球性大国关系的中东“桩脚”。除反恐外,俄在叙的核心利益包括:保留军事存在;维持巴沙尔政权,或至少让其参与政治过渡,做完任期。若能达成,则俄的军事介入需见好就收,以避免国力长期虚耗。美特朗普新政府上台后,急于抢摘前任反恐胜利果实,实现“打恐”早期收获,以缓和国内多方掣肘的不利局面。但从整体看,美“战略东移”态势难改,维持在中东有效影响的同时,投入尽可能少的资源,更符合其长远利益。因此,两国在“打恐”时“合中有斗、合作为主”的态势可期,但未来能否进一步妥协仍待观察。特别是美国内“反俄以反特朗普”的势力日强,在俄黑客干扰美大选、弗林“通俄”被迫辞职等事件持续发酵后,美俄关系“高开低走”,未来在叙合作将受到不小制约。

其次,地区强国各有算计。土军队入叙,既要打击“伊斯兰国”和库族武装,又想推回国内300万难民,由此,建立叙北“安全区”并修筑土叙“隔离墙”成为其集中要价的焦点。伊朗、沙特出人、出钱、出装备,在叙利亚各支持一方,缠斗日久。两国都有保持并扩大在叙势力范围的诉求,加上什叶派与逊尼派的地缘争夺因为其教派底色变得日趋零和,要平衡而非激化矛盾并不容易。以色列则担忧极端势力的袭扰,更反对伊朗在叙坐大,威胁自身安全。近来其不断加强越境军事行动,显示出在乱局中意图强化存在以卡位要价的心理。不过,所有的地区大国都心知肚明,其利益的最终划分须等美、俄两家博弈的尘埃落定。因此,在“打恐”过程中及之后,相互牵制并堆高与大国谈价的筹码才是上策。

最后,叙国内各派的“合纵连横”。“伊斯兰国”的突起与存续,自有其复杂的社会、经济根源,但最关键的条件则是地缘政治因素:地缘权力真空使其“可兴”;具有被大国利用的价值,使其“能续”。由此看其兴亡命运,似乎与叙国内其它势力并无太多不同。库尔德人在多派斗争的夹缝中,依附美国扩充地盘。迄今为止的进取与对敌暂时弱化但不能消除其内部矛盾,未来的命运仍取决于美、俄、土的交易;纷乱繁杂的各反对派势力,在此消彼长中频繁更名易帜、分化重组,不变的是难以发出团结、统一的声音。其中,战斗力最强的多是极端主义组织,尤以“征服阵线”善战。该组织在今年1月联合其它5个反对派武装,组成伞形的“黎凡特解放组织”,表现出在“打恐”氛围高涨的叙利亚,其继续深耕当地、加强“本土化”发展以联合求存的态势。而巴沙尔政权的命运,在稳而未固的战局外,更多地取决于盟友与敌人谈判的结果。

由此看,拉卡一战事关反恐,更是地缘博弈的重要一环。打击“伊斯兰国”暂成各方利益的最大公约数,但之后更大、更深刻的分歧,决定了反恐过程必会反复拉锯。

三、止战:和平之路坎坷难行

展望未来,军事打恐或许容易,根除恐源却依旧困难。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还叙人民以和平稳定,还要爬坡过坎、步步为营。 “

伊斯兰国”行事残虐、意识形态偏狭极端,失道寡助、败势尽显,其“核心区”双城已危如累卵。伊拉克摩苏尔攻城进度过半,城东收复而城西已被合围;拉卡外围清理完毕,总攻即将打响。从军力对比看,胜利只是时间问题,进度快慢则视“打恐”各方博弈与“伊斯兰国”残兵反抗程度而定。只要“打恐”力量持久凝聚,“伊斯兰国”在摩苏尔巷战中使用的汽车炸弹突袭、狙击手冷枪、“人盾”阻碍炮袭和小股游勇破防等伎俩,就只能延缓但难以阻挡夺城进展。但在战后——也或许是在战斗进行中将暴露出的问题,恐怕比攻城更难解决:

一方面,被打散的恐怖分子可能比聚于一处的恐怖组织更难防范、危害更大。他们重回熟悉的“游击”状态、化整为零,或分散逃窜至周边、“外线”国家;或就地加入其它组织,“嫁接”求生。之后,策略地选择蛰伏等待、伺机恐袭以发难报复。这种“碎片化”的暴恐分布与恐袭模式,更难被侦破、防范,将给治理能力羸弱的动乱地区带来持久威胁。另一方面,随着共同的敌人“伊斯兰国”在叙、伊据点的暂时消灭,被一时掩盖的各方矛盾或将重新激化。若旧的争端引发新的战祸,那就不能杜绝暴恐组织的死灰复燃。未来,如何解决这两方面及其衍生的诸多问题,仍将继续考验各方智慧。

不过,“打恐”若能取得战果,毕竟是一件有利和平的好事。反恐团结或许能保有一定“惯性”,势力范围的重新确认也让各位牌手做好了新一轮博弈的准备。如今叙内战的整体战场形势变化提供了和谈的机会窗口,美、土等国已不再强硬坚持推翻巴沙尔政权,解决叙利亚问题终究还是要回到政治谈判的轨道。可喜的是,阿斯塔纳和会与新一轮的日内瓦和谈基本确定了“止战”与“促和”的双轨结构,特别是2月末开始的上次日内瓦会议,叙政府和参加谈判的反对派团体已就后续议程达成共识:“组建民族团结政府、修订宪法、重新举行大选以及反恐问题”的“四个篮子”成为正式谈判的基本内容;而在3月31日落下帷幕的本轮和谈中,谈判双方已有“非正式接触”,且都在“严肃专业地对待和谈、积极推动自己的观点和主张”。只要谈起来、谈下去,和平的曙光就能逐渐明亮。

当然,困难还有很多。上一轮和谈时,“征服阵线”就曾在霍姆斯接连发动恐袭“搅混水”,并事实上改变了谈判进程;本次阿斯塔纳和会,反对派武装因政府军的“挑衅行为”拒绝参加;而美西方在战场不利的情况下,重新拿起“化武问题”,不断在联合国安理会强推制裁投票。4月5日,叙反对派控制的伊德利卜省南部地区发生化武袭击事件,造成100人死亡、500多人受伤。4月7日凌晨,美军向叙利亚中部的沙伊拉特机场发射59枚战斧式巡航导弹,以武力回应“叙政府军的暴行”。此军事行动进一步加剧叙利亚紧张局势。

以冷峻的政治权力视角观察,叙利亚的和平仍要依靠大国的决断与交易,离真正的“叙人所有、叙人主导”尚相距甚远。叙利亚人民在2011年所怀有的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沦为必须要逃离家园的恐惧,并逐渐卑微至流离失所的绝望。但他们不应该只成为媒体不时传播的声音、画面和数字,不应该只是政客拨弄的筹码和借口,更不应该被世界慢慢遗忘。

因为在所有这些复杂博弈的背后,人民所向往的才指明了历史前进的真实方向,才是与贫穷、不公和恐惧搏斗的中坚力量。

(来源:《瞭望》,2017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