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为何恐袭频发

2017年1月1日凌晨1点15分，新年钟声刚刚敲过，枪声即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一家夜总会急促响起。一名恐怖分子持枪向狂欢人群扫射，至少已造成39人死亡，65人受伤。事发后，“伊斯兰国”宣称对此负责。

这次袭击至少有三个特点，第一，暴恐分子携妻子、两个孩子入境潜伏，并受过高度军事训练，作案专业、冷血、隐蔽性强；第二，在圣诞至元旦期间发动主要针对西方人的恐袭，是极端暴力“圣战”萨拉菲派恐怖组织的惯常伎俩。但“伊斯兰国”随即认领袭击，表现出很强的“宣战”、报复意味；第三，袭击延续了2015年夏天以来土国内屡受恐袭的悲惨趋势，为新一年的安全形势涂抹上一层惊惶血色。为什么总是土耳其？解释恐袭频发背后原因需从内外两方面入手。在国内，土近期各类矛盾叠加，隐患集中爆发。一是安全失控。转变消极反恐态度后，土加力打击“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并与俄罗斯、以色列改善关系，特别是与俄、伊朗共推叙利亚新一轮停火进程，引来恐袭报复。同时，土撕毁与库尔德工人党的停火协议，对其武装进行清剿，亦提高了双方冲突等级。二是政治不稳。去年夏天的未遂政变，暴露出土社会矛盾激化，反映了居伦运动、世俗主义者、亲库尔德政党、自由派和军方等反埃尔多安势力的汇集。力量不足失败后，虽遭到埃尔多安清洗，但矛盾恐只能被强行压制，双方裂痕已难弥合。未来，可能在埃尔多安推动总统制宪改时再度引发社会动荡。三是经济失速。经济发展一直是正发党执政的“压舱石”，但受外交环境、安全形势恶化等因素影响，2016年土经济增长率“高开低走”，里拉贬值加剧，通胀、债务比重上升，失业率也达到11.3%的历史高位。2017年，经济发展仍将受到内外困境牵制，是否能继续发挥社会稳定器的作用，让人担忧。

进一步分析，在上述不稳定因素的背后，一条问题主线一以贯之：埃尔多安为实现执政地位的巩固与延续，精算权力游戏，利用一切资源为筹码，到头来反受其罪。例如，为快出政绩、打压军方干政经济基础，而快速推动私有化进程，不免给国民经济独立、自主和健康发展埋下暗雷；为对抗军队和世俗力量，与居伦运动联手，帮助后者渗透至司法、军、警队伍，之后反目实施清洗，导致情报、安全力量不断减弱，打恐、防恐困难；为助推选情，在2015年与库尔德工人党闹翻，主动恶化国内安全环境，以争取思稳民心和国内保守力量支持；为实现地区野心，利用“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打击库工党武装和巴沙尔政权有生力量，放松边界管控，甚至默许其往来潜伏，在土东部建立秘密据点，终遭反噬。凡此种种，显示土内政外交诸方面的泛政治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泛正发党、埃尔多安利益化，而其本质是土对国家身份与地位的定位偏离自身实力和客观国际关系现实。

从外部环境看，本轮暴恐势力回潮时间长、范围广、烈度大，其突出表现是“伊斯兰国”的兴衰及其与“基地”总部的争夺、竞合。回潮所释放出的恐怖能量严重恶化了包括土耳其在内的各国安全形势。当前，“伊斯兰国”在叙、伊核心区接连丢城弃地，“外线”扩张亦受顿挫，控制面积锐减，武装分子已不足1.5万人，资金紧张且多个敛财手段被斩断，“建国模式”难以为继。但打恐的短期军事胜利——如果未来能确实取胜的话——并不能涤荡纷乱的中东社会土壤，根除恐源。“伊斯兰国”败退中，一面穷凶极恶采取焦土战术，使用生化武器，进行暗杀恐袭以报复；一面化整为零，实现战略转移，“迁都”蛰伏图谋伺机再起。土耳其此前发生的多起恶性袭击案件，都与这一过程特别是叙、伊战事紧密相关。而未来“去中心化”与“多中心化”并存的暴恐分散态势，势必给反恐带来更大困难。

暴恐势力回潮实则是一系列“时代症候群”的突出“病征”。2011年以来，美国中东政策回归实用与功利主义，虽蹒跚但坚定进行战略东移，给中东留下了“民主迷梦”与地缘权力真空。5年转瞬而过，中东地缘政治格局尚未企稳，争夺仍在继续。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错判形势，希望以自己的实力和“伊斯兰民主榜样”身份，谋求主导地位。由此背离了其东西平衡，“零问题外交”的政策取向，转而变成“麻烦制造者”，引来各方诟病；其次，世界经济复苏艰难，特别是石油价格走低、国际贸易走弱，给中东各国本已羸弱的经济社会稳定雪上加霜。多种问题在国家间、社会中不断传导，削弱了传统国家行为体的治理能力，肥沃了恐怖组织的宣传、招募土壤；最后，以历史视角远观，当前中东各国在探寻良治的道路上遭遇顿挫，反映了伊斯兰文明在追求复兴，找寻自身发展路径进程中的阶段性困窘。寻找属于伊斯兰自身的现代性前景依旧晦暗不明。既然温和的、参与的途径不顺，渐进改良的办法不通，那原教旨的，甚至极端暴力的方式就必然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谋求意识形态主导。毋庸讳言，此类博弈仍将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继续。

1月3日，土议会投票通过政府提交的再次延长国家紧急状态3个月的提议，预示了新年里国内局势的不平静；同一天，土总理耶尔德勒姆介绍了“幼发拉底之盾”军事行动的成果，该行动意在主动出击打恐，更想断绝叙、伊库尔德力量合流可能。但“盾牌”一词无疑显露了在敌暗我明、暴恐势力乍弱还强的环境中，土耳其的防御姿态。

?2017年，土耳其的反恐路，道阻且长，并不容易。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2017年第2期）